深秋的雨敲在防盗窗上,嗒嗒声里,林秀兰把最后一只碗摞进消毒柜。玻璃门映出她鬓角的白发,像落了层薄霜。餐桌对面的老周没动,指尖摩挲着空瓷杯,杯底的茶渍圈出深浅不一的印子。“明天去趟医院吧,你那降压药该复查了。”林秀兰扯下围裙搭在椅背上,声音平得像阳台晾着的旧床单。

老周“嗯”了一声,视线仍粘在杯底。这是他们近半年来最长的对话。自儿子去年搬去外地工作,120平米的房子突然空得发慌,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显得多余。
凌晨两点,林秀兰的卧室门被轻轻推开。老周举着手机,屏幕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晃:“楼下水管爆了,物业让咱们暂时别用自来水。”
她没起身,背对着他应:“知道了。”黑暗里,两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借口——主卧的床,老周已经睡了三个月的沙发。
变故发生在一周后。林秀兰买菜时摔了跤,膝盖肿得像馒头。老周背着她去医院,下楼时她才发现,这个退休前扛着几十斤工具爬电线杆的男人,脚步竟有些打颤。候诊厅里,他从布袋里掏出个布包,层层打开,是她爱吃的桂花糖糕,还冒着温乎气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?”林秀兰愣住。
“上周三你路过巷口糕点铺,站了三分钟。”老周别过脸,耳尖却红了。
那晚林秀兰睡不着,拄着拐杖挪到客厅。沙发上的老周蜷缩着,像只累坏的老狗,手边放着本翻开的相册。她凑过去,看见泛黄的照片里,二十岁的自己扎着麻花辫,坐在老周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,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“那年你说,等我退休了就去看海。”老周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,“可真退了,又觉得挺怕的。”
林秀兰的心猛地一揪。她想起去年老周体检,报告上密密麻麻的箭头,他躲在阳台抽烟,烟蒂扔了一地;想起他半夜偷偷给儿子发微信,问“你妈今天心情好不好”;想起每次她失眠,客厅的灯总会亮到天明。

“我以为你怪我。”她蹲下来,膝盖传来刺痛,“怪我这十年光顾着照顾咱妈,没好好管你。”婆婆瘫痪在床的十年,她每天五点起床擦身喂饭,老周下班回来总能吃上热饭,却从没见过她躲在卫生间偷偷抹眼泪。
老周攥住她的手,那双手布满老茧,却暖得烫人:“我是怪自己没用。看着你累成那样,我却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,打开是枚银戒指,样式老旧,“当年结婚没条件买,去年路过首饰店,想着给你补上,又怕你嫌俗气。”
林秀兰的眼泪砸在戒指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她想起自己藏在衣柜最底层的存折,每笔存款后面都记着日期——老周的生日、他们的结婚纪念日、儿子的升学宴。她还想起每次老周夜班回来,厨房总留着热粥,沙发上搭着他的厚外套。
“其实……”老周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我睡沙发,是怕夜里打鼾吵你休息。你膝盖不好,总失眠。”
窗外的雨还在下,却没了之前的冷意。林秀兰靠在老周肩上,像年轻时那样。他慢慢摩挲着她的头发,就像无数个夜晚,他在客厅默默守着她的睡眠。

第二天清晨,老周把粥端上桌,还摆了碟咸菜,是林秀兰腌的萝卜干。她看着他笨拙地给她夹菜,突然笑了:“等我膝盖好了,咱们去看海吧。”
老周抬头,眼里闪着光,像二十岁那年一样:“好,咱带上帐篷,住海边。”
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,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那枚旧银戒指,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。原来人过五十,所谓的冷漠从不是不爱,只是把真心藏在了柴米油盐的褶皱里,等着某个雨夜,被彼此轻轻摊开,重新暖热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