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幸福之路》(The Conquest of Happiness)是英国哲学家伯特兰·罗素所写的一本关于生活哲理的小书,译者是傅雷。吴默朗、金剑等也参与了相关工作。罗素在该书中讨论了各种常见的问题,如生存竞争、烦闷、嫉妒、疲劳等,并阐述了自己认为可以避免这些不幸福的方式。
前言
你幸福吗?或者这么说,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有价值吗?让你感到愉快和平和吗?如果没有猜错的话,否定的答案可能会比肯定的答案更多一些。不幸福,在我们的生活中太常见了。所有迷茫的人都非常积极地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,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似乎总是难如意。比如,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会:拼命工作换来了难得的安逸,可真正休息时,反而无所适从?或者每天打开短视频软件,想要得到一点快乐,结果掉进了一个黑洞,最后越来越空虚。而有人干脆两手一摊,选择放弃好好生活。
可是,通过憎恨世界,并不一定会感到好受。每个人的问题好像都是相似的——所有人都渴望得到幸福。可是越追求幸福,越是得不到幸福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
之所以想谈这个问题,是因为我曾经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过。正如所有的普通大学生一样,在上大学之前,我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学生:我要上大学,我要高学历,我要努力赚钱。后来,靠刻苦学习,我进入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。在刚进入大学的两个月里,我碰到了多次严重的心理危机。我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擅长自主学习,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甘愿忍受学术的寂寞。我曾难过了几周的时间,什么都不想做,搁浅了几乎所有的短期目标。最后期中摸底时,内心可以说是一败涂地。
但终究是熬过来了。这使我意识到:
第一,成功如果以精神健康为代价的话,不如没有。
第二,我不能像之前那样,无意义地活在想当然里。
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思考到底应该怎样过一个幸福的人生,一个真正有价值、幸福的人生。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碰到了这本书《幸福之路》,没想到,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人生。其实,光说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人生并不准确。在当时,可以说是人生危机的康复期,我还得到了父亲的许多开导与肯定。虽然世事艰苦,但我们远乡的人永远都要笑着对待家人,毕竟活着,都不容易。然后,好像是在冥冥中注定一样,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告诉我同一件事:获得幸福,不能光关注自我。
约翰·穆勒(John Stuart Mill)在《自传》第五章写道:“那些快乐的人得到快乐,是因为他们把精力放在其他事物上,而非自己的快乐本身。他人的快乐,人类的进步,甚至是某种艺术或追求,都不是把追求作为手段,而是目的本身。”而罗素说:“(使我变得幸福的原因是)我不再过度专注于自我。我学会了把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放到外部事物上,比如世界局势、学科知识、我喜欢的人。”
总结一下,追求幸福就需要把注意力从自我放到外在,把目光放在他者之上,幸福便会顺道而来。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上述所言是一个崭新的视角,它深深震撼着我。因为它突然让我意识到,生活越来越好,可我们身边感觉不幸福的人却越来越多。尽管社会经常告诉我们要追求幸福,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具体的方法。我在《幸福之路》中第一次看到如何追求幸福的答案,我突然感觉自己悟了,于是我便照做了。之后回头看,可以说,这种幸福观改变了我的生活。
其实,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很矛盾。幸福说到底,还是一个私人的事情,为什么不能关注自我呢?如果你不先考虑这个问题,那么你在读《幸福之路》时,会发现里面大多是正确的废话。所以,要学会质疑经典,然后才能看到经典的精深。
人不能过分自我沉溺。那么,什么是自我沉溺呢?比如过度的反省、超强的竞争意识,或者说怀才不遇的怨天尤人。想想看,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?再想想这些感受最强烈的时候,你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福的?其实,仔细想想,很多伟大的思想都告诉过你,不要沉浸在这样的感受中,但能想通这一点的人却很少。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想通这个道理,甚至是一些非常有权有势的人,然后在迷茫和焦虑中度过了一生。所以,再问一下这个重要的问题:为什么自我沉溺是反自我的?
之所以说自我沉溺是反自我的,是因为它是一种错误的世界观。人往往倾向于以自我为世界中心。从个体视角来看,这并无不妥,就好像一个人即使一辈子相信地心说,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一样,但它总有出错的时候,尤其是当涉及他人的时候。本质上讲,自我沉溺就好像一幅画中的一根线条,想要占据整个画框一样。这并不是不可能的,但它是违背自然和谐的。
罗素所讲的幸福观,说白了,就是要意识到自己只是世界的一部分,自己是不能脱离世界的。我们再稍微往深一步讲,本质上,我们可以把世界分为两种:内在世界和自然世界。前者是由概念和感受构成的,后者是由事实和法则构成的。前者是主观的,后者是客观的;前者是可以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,后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。喜怒哀乐、思维想法,这些都属于内在世界,而社会关系、客观规律,这些属于自然世界。大部分人对于幸福的误解,是认为它是一个纯粹内在世界的问题。
所以,问题就出在这。因为幸福也是一个自然世界的问题。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的是,幸福感其实本质上来自自我和环境的和谐互动。要真正获得幸福,需要把视线从自身移开,把视野放大,放到社群里、社会里、世界里,要把自己看成更大世界的一部分,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子。这并不代表我们不重要,因为每一个原子都有它自己的尊严,但每一个原子都应该认识到,别人也是同样有价值的。自己的价值应当来自和他人、和世界的良好相处,而不是征服他人、统御外物、妄图膨胀整个宇宙。
你很重要,但你不特殊。从这个角度讲,我们所有生活中的不幸福,几乎都来自唯我论的妄想。之所以很难意识到这一点,一部分也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构建了一种虚假的个人主义——努力了,一定会成功吗?每个人都可以当超级英雄吗?生活一定会在你的辛苦工作中,走向你所希望的好的方向吗?祈祷了佛像,神明就一定护佑你吗?
我们的内在世界容易被虚假的、建构的概念操纵。我常常告诉我的母亲,对自己好一点,没有必要周一到周五只吃咸菜,周末我回到家,又顿顿吃肉,吃不完浪费很多食材。而在消费主义语境下,这就像让麻木的人买一束假花装饰房间,毫无意义。或者有人会认为,幸福是找一个好看多金的伴侣,幸福是赚更多的钱,幸福是送孩子上一所名校。把幸福等同于拥有,是我们人生最大的幻觉。
如果我们提升眼光,用宇宙的角度来看待一切,你会意识到,人还有另一种本质是追求和谐。美,就是和谐。不是说人不应该追求赚钱,或者追求上一所好学校,而是说人应该在追求这些目的之前,看到它们的意义,而不是把它们当成超越别人、凸显自我的手段。所以,追求幸福是超越狭隘、闭塞,是去理解自然、理解世界,然后成为世界的一部分。
如果有幸看过《幸福之路》的目录,你会发现,罗素关注的所有不幸福的来源——厌世、竞争、嫉妒、受害妄想等,都来自内在世界。翻译过来,它们都是把内在的不安全感投射到了外界,然后产生了“世界辜负了我”的不满。本质上,这就是一种虚妄。从这个角度,便可以理解罗素书中那些看起来有点“正确的废话”的建议。
比如,罗素给焦虑的药方是这样的:
理智的人只有在有目标的时候才会反复思考他的困难,其他时间里他会关注其他的事,而在夜里他什么也不想。——《幸福之路》第五章
从中推之,只要你不考虑焦虑的事,那么你就不会焦虑。这个药方的答案是只有当你自己认识到,自己是更大母体的一部分的时候,才有可能。自然世界有自己的法则,一切都有恰当的时间。我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,所以不要庸人自扰,只有这样想,你才能超越焦虑。
罗素曾说,他曾经有很强的公众演讲焦虑,他害怕自己讲得不好,会误导他人。结果久而久之,他意识到,他讲得好与不好都没那么重要,地球照样转,太阳照样东升西落……我们的成功和失败说到底,也没什么了不得的。
这不是自轻自贱,这是把自己归于自然的视角。用老子的话来讲:“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复归于朴。”我们都知晓荣誉,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受其辱呢?因为自然有高有低,有阴有缺。只想要荣,而不想要辱,是一种来自内在世界的虚妄,最终只会被现实反噬。现实中很多情况,我们欣然接受了他人对自己的过高评价与赞美,可当面对否定和讥讽时,我们却全力反对,甚至谩骂,不堪重负,可能内心遭到重创,甚至自我湮灭。由此观之,《庄子·逍遥游》有言:“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。”这可谓是处世最好的方式。
几何学中有一种形状叫分形(fractal geometry),也就是一种形状,你无限放大它,仍然可以看到同样的形状。我们对它进行一种人文的解读,这就是和自然合为一体,是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理想生存状态。所以说,一个敬畏自然的人,是不可能被摧毁的。他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,不过是世界运转的一部分而已。连我们体内的原子都不属于我们,它们来自太阳的内核,经过了数十亿年的随机游走与组合,它们获得了暂时的、短短几十年的秩序,但它们终究会回归自然。也许会在某个时刻,变成另一个人的一部分;也许会在某个时刻进入大海,甚至登上遥远的星系。
这难道不是一种不可摧毁的尊严吗?我们难道不应当为自己参与了伟大的变革而感到愉快吗?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乐观、最豁达的人生观。
最后,罗素的《幸福之路》诠释着许多至善、至诚的人生真理,也希望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多多与伟大的思想巨人交流,追寻心灵升华的回声。
文图/余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