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墨爸
全文共2510字
坟前的野草绿了又黄，黄了又绿。庄稼地里的庄稼收了又种，种了又收。只有爷爷坟前的柏树，站成了爷爷当年军姿的模样……
泛黄的照片抹不去我儿时的记忆，童年的快乐镌刻在我的心头。风吹不走，雨淋不湿，霜打不移。
落日的霞光染透了半边天，走过记忆里和爷爷一起劳作过的田地，我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，转眼间，爷爷离我而去已十五年了。
每当看到他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和军功章，还有当年部队发的印有“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”的饭缸子，都会让我黯然垂泪。
爷爷平日不爱说话，但是讲起来光荣的历史，他神采奕奕滔滔不绝，彷佛又回到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。
初秋的夜晚打破了夕阳，才显示出月亮的光芒，星星也跃出夜空，一起来见证丰收的美好时光。被砍伐了的玉米秸秆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整齐地码在田间地头。秋后的蚂蚱哒哒的，在晒黄的秸秆上蹦来蹦去，蟋蟀窸窸窣窣地在角落里轻吟。如今城市的霓虹灯再美，也比不上记忆里家乡那一地的月光。
一群吵吵闹闹的邻家孩子，又让爷爷来给他们讲战场上那些陈年旧事了。爷爷偶尔还会拿出来他那一串的军功章，和那个不能用的破饭缸，来炫耀下他当年的战功。
爷爷清了清嗓子如数家珍，声情并茂地给人们讲：“长津湖，上甘岭，无名高地，这些战役我都参加了，手枪、步枪、机枪、冲锋枪、汉阳造、三八大盖、手榴弹，俄罗斯喀秋莎炮弹这些武器我都用过。现在的公安局长见过的也没有我用过的多。
我还俘虏过美国士兵，用枪押回去的，荣立一次二等功，三次三等功，当年一个战役下来，我七天七夜没合眼，晚上穿上一双军用鞋运送粮草和武器，早上就报废了，当年老家的大队给我送过大戏表彰我的功劳。”
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枪林弹雨的岁月，眼神里有一定战胜敌人的信念，也有胜利的曙光。
“假的，都是假的！爷爷把声音提了八度。你们看的电影里那些枪声炮弹声都是假的，真正的大战役，根本听不到枪声炮弹声，成千上万的炮弹同时爆发，根本分不清枪声炮弹声音。从开战到停战，都是一片嗡嗡声。那种残酷，不是现在电影能够拍出来的啊！”
有些回忆会在岁月里被淹没，有些记忆却愈久弥新。在爷爷暮年的时候，他常常给我讲着他们的战友，就渐渐无语凝噎了。
“论起来功劳，我那些死去的战友，他们的功劳才是最大，更是大功臣，有一次，我带着几十个战友去扫雷，有个战友被炸掉了嘴巴子，后来转移到医院治疗。”
我就好奇地问爷爷：“那他怎么吃饭呢？”他脸上写满了无奈，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音，抹了一把稀缺的眼泪，原本响亮的声音暗淡下来，头也不抬喃喃道：“后来送到军方医院后，就再也没有见过。”我想，他的后半生也只有靠流食来度过余生吧。
爷爷不识字，从小他就告诉我，这辈子他只认识八个字“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”。
不经世事调皮的我，总是拿出来爷爷的破饭缸考试他。我倒着指着那八个字，结果不出我的所料，爷爷读错了。我告诉爷爷他读错了，是我故意弄反的。不苟言笑的爷爷笑了，他生气地高高举起了巴掌，却轻轻地落到了我的身上，巴掌里有无奈的心情，也有对孙子深深的爱。
爷爷的脾气倔强的出奇，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，“美国鬼子八国联军老子都没怕过，更不怕死！”这响亮的声音，穿过十五年前的夜空，如同一把时光的钥匙，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，那一段前尘往事，如电影般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从部队转业后，有文化的战友有的留在省城，有的在县城，有的在基层，没有文化的自然就回到了老家。爷爷的一个战友，也是侄女婿，成了省长的秘书，两人自然关系不错。
有次，那人请他吃饭，说是想托他办一件事情，不是手里有了权力就飘了，就是好日子把他宠坏了，他委婉地提出想要和堂姑离婚的事情，让爷爷给娘家捎个信。
饭没吃好，爷爷就当场将桌子上的菜给掀翻了。建国初期，离婚是个特别受人诟病的事情。这事情瞬间点燃了爷爷的柴火捆，他生气起来，顾不得任何人的感受，嘴角动了一下，什么也没说，却又说出了一切的态度，强硬的态度里，有对侄女的心疼，也有对这个侄女婿战友的不满。
倔老头扭头走了，留下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老几的战友，反思自己的错误。等我记事了，每年春节，那个要离婚的姑父来我们村走亲戚，总会来我家里坐坐，找他的四叔（我爷爷）说说话，对过去的事情只字不提。
爷爷自私过，我毕业那年，部队在大学里征兵。很多朋友劝我说，你还在武术学校练过几年，具有身高和身体素质的双重优势。再加上学历的加持，可以考虑入伍，不失为一条很好的途径。
当我回家把这事告诉爷爷的时候，这个一生不曾对我发火的慈祥老头，竟因此事对我歇斯底里。他瞪大了眼睛告诉我：“我就你这一个孙子，你只要敢去，回来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。”
在这个事情上，他的确自私了一回。我看到他如此坚决的态度，瞬间就妥协了。前半生他吃了生活的苦，作为孙子，我不忍心让他继续受伤。从那以后，我们也无风雨也无晴，一切又恢复了平淡。
大锅饭时代，爷爷转业后在生产队当过干部，因为一头撞南墙的脾气，得罪过一些人，也帮过很多人，却没有为自己谋一点私利，以至于奶奶常常给我讲起，父亲小时候说饿，奶奶就用跳河来吓唬年幼的父亲。要知道，那时候爷爷就管理着生产队的粮食，腰里就拿着仓库的钥匙。
村里听说了我爷爷去世的消息，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，窃窃私语。见此情景，邻居的老海爷狠狠地抽了一口烟，长叹一声，喃喃地说了句公道话：
“四哥的脾气是坏了点，但是他顾穷人，他顾穷人啊！我先去给他烧个纸，是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救了我娘一命。大饥荒那年，我娘重病，是他在仓库里给我拿的黄豆煮一煮，让我娘又续命几年。做人不能没良心，只看弱点，不看长处啊。”
生命总有结束，只怨时光短暂。当电话里听到爸爸说爷爷走了的消息时，我难以抑制地泪如雨下，奔丧的路上，我转移着我的注意力。多么有说服力的语言，在我的眼里都那么的无力！
往事不敢回头，每一步里都有爷爷给我的幸福。往事不敢回眸，每一回首都有他深情的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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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乡土散文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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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墨爸（笔名），自由职业者，毕业后做过建材行业招商，从事一年外贸翻译，后来一直从事民办幼儿园和中小学英语培训工作，爱运动，偶尔写下身边的人和事，记录下最平凡人的喜怒哀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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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情感学院院长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