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，小年，镇上逢集。
虽然刚下过一场大雪，但是并不影响人们赶集的热情。集市上熙熙攘攘，挤满了人。卖鱼的，卖肉的，卖衣服鞋子的，卖水果点心的，还有平时看不到的卖年画的，花花绿绿排了一大溜。
阿秀来置办年货。今年是她作为主妇第一次置办年货，心里有着莫名的小兴奋。小夫妻俩新婚燕尔，你侬我侬，这个新年当然要过得热热闹闹的。她来到卖菜的区域，瞅瞅鸡，瞧瞧鱼，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先买啥。
不知不觉，她来到了一个卖白菜的摊位前。这个卖白菜的约莫六十来岁，正弯着腰给人往外搬白菜。一袋白菜有五六棵，并不算太重，但是卖白菜的老头儿显得有些吃力，呼哧呼哧地喘气，脸上花白的胡子碴儿一翘一翘的。他把白菜搬出来后，忍不住伸手捶了捶背。
阿秀心里一酸，一挤身来到这个白菜摊前，蹲下来挑那些白菜。白菜并不算多好，阿秀翻来覆去地挑，也不抬头看卖白菜的老头儿。
卖白菜的老头儿也不理她。
她挑了一会儿，又开始揭白菜帮，把外面的一层老帮全都揭掉，只剩下里面白白嫩嫩的菜心。
卖白菜的依然不搭理她。
阿秀实在忍不住了，她问：“这白菜咋都这么烂呢？”
老头儿没好气地说：“和你一样，被猪拱了。”
阿秀扑哧一笑，也不生气。她站起来，拍拍手上的土，脆生生地说：“我要一百斤，把这些都给我装起来。”
卖白菜的吃了一惊，抬眼皮看了一眼阿秀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终究没说出来。
他转身找袋子，阿秀过去帮忙，把一个个揭得白白嫩嫩的白菜都装进袋子。
阿秀看到卖白菜的两只手像两块枯树皮一眼，布满了皲裂的血口子。
阿秀的鼻子又是一酸。
装好了白菜，阿秀蹬着三轮车正准备走。卖白菜的突然问：“你要这么多白菜干啥？”
阿秀呆了一下，随即调皮地说：“我家的猪爱吃。我爹也爱吃。”
说完她一边蹬着三轮车，一边咯咯咯笑了几声，笑着笑着，眼泪不禁流了出来。
这个卖白菜的，正是阿秀的爹。
阿秀爹卖的白菜，都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，阿秀爹种白菜精心得很，啥时候施肥，啥时候浇水，一点也不含糊，一棵棵白菜都长得像胖娃娃一样肥大。
阿秀从小就跟着爹卖白菜，她是爹的得力助手。
爹爹很疼阿秀，从小到大，没吵过阿秀一句。
转眼间，阿秀长大了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陆陆续续有人来提亲，阿秀都低着头不说话。爹只好叹着气跟人家说，孩子还小，等两年再说吧。
这样过了几年，眼看阿秀二十出头了，别家的姑娘都吹吹打打地出嫁了。爹娘不免有点着急。
但是阿秀不急。
去年，邻村一个叫大林的后生从省城念书毕业了，在镇上的学校当了一名教书先生。
阿秀告诉爹娘，她要和这个大林结婚了。
爹娘都吃了一惊，人家是吃皇粮的，咱们土里刨食的庄稼人，怎么高攀得上？说啥都不同意。
但是阿秀铁了心，非此人不嫁。
拗不过，爹只好同意了。办喜事那天，爹自始至终铁青着脸，一句话都没说。
阿秀看看满脸风霜的爹，看看泪眼婆娑的娘，再看看年幼的弟弟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披上红盖头的那一瞬间，她禁不住泫然泪下。
大林和阿秀是初中同学，那时候俩人是前后桌，阿秀在前，大林在后。阿秀的一条黑黑的长辫子经常在大林的眼前晃来晃去，大林有时候盯着这条黑辫子看得出了神。阿秀扭过头来问他问题，看到他傻愣愣的样子，脸一红，捂着嘴偷笑，把大林羞得恨不得钻到桌肚里。大林和阿秀的成绩都很好，老师说，他们两人都很有希望考上省城的师范学校。
俗话说，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。初二那年，阿秀的娘得了重病，从此卧床不起，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实在无力供两个孩子读书。阿秀不得不流着泪辍学了，回家帮爹卖白菜来维持这个家，供弟弟读书。
大林考上了省里的师范。阿秀本来想把他忘了，可是大林却忘不了阿秀，经常给她写信，说毕业了就娶她。
从集市回家的路并不远，阿秀却走了很久。她想象着爹花白的头发，佝偻的背，枯树皮一样的双手，泪水像秋天的雨，淅淅沥沥流个没完。她心疼爹，也有点怨爹。
傍晚时分，阿秀正准备做饭，院门突然开了，竟然是爹！从她嫁到这个家，几个月了，爹终于肯踏进这个家门了。
阿秀想笑，又想哭，忙把爹迎进屋里。又是挑火炉，又是倒茶，手忙脚乱的。
姑爷儿也连忙过来问安，他拱着手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：“爹，您来了——”
姑爷儿的问候爹就像没听见，看也不正眼看他一下，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“嗯——”。
姑爷儿脸一红，退到了一边。
爹往堂屋中央一坐，瓮声瓮气地说道：“秀，今儿晚上咱吃火锅，就吃白菜。”
阿秀赶紧应着。
火锅热气腾腾的，爹吃得满面红光。爹还很有兴致地要喝酒，姑爷儿陪着喝完了一瓶，爹还要喝，眼看就要醉了。
姑爷儿小心翼翼地劝道：“爹，您少喝点——”
爹眼一瞪：“咋了，我闺女都给你了，喝你一点酒咋了？！”
姑爷儿吓得赶紧又拿出了一瓶酒。
爹醉了。
阿秀扶爹躺下，给他脱掉鞋子，盖好被子，正准备离开，忽然听见爹嘴里嘟嘟囔囔的。
阿秀凑近了，仔细听了半天，终于听明白了，原来爹嘟囔的是：“闺女，对你家这头猪好一点，你的幸福以后爹管不着了，你的幸福以后全指这头猪了。但是你记住，爹永远都疼你——”
外面，姑爷儿点燃了鞭炮，噼里啪啦的。
新年，终于到了！
作者：原名“李爱荣
笔名：安宇影
少儿书刊编辑， 80后，女，河南中牟人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河南省作协会员，作品散见全国多家报刊。出版有散文集《五月杏黄，六月麦香》。《饥荒》入选《2019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》一书。
以上内容资料均来源于网络，如涉及版权或者人物侵权问题，请及时联系我们，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内容！如有事件存疑部分，联系后即刻删除或作出更改，谢谢！
